大宇为什么被福特抛弃

　　福特的180度转折
　　事前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韩国第二大汽车商——大宇汽车公司的众多债主一下子坠入了深渊。9月15日，美国第二大汽车商福特公司的副董事长韦恩·布克(Wayne Booker)发布一纸声明，宣称放弃对并购大宇案提出最后报价。
　　就在两个多月前，这些债主们还对能尽快部分讨回大宇汽车17万亿韩元（约合160亿美元）的逾期欠债信心十足。负债累累的大宇汽车虽隶属于去年宣告破产的大宇集团，但公司目前仍在苦苦支撑。让债主们喜出望外的是，大宇在6月间招标寻找买主时，竟有众多国际大车商前来竞购。他们看中这个亚洲仅次于日本的第二大汽车市场，并想通过韩国市场，辐射整个亚洲地区。
　　全球头号汽车生产商通用汽车公司两年前即开始与大宇展开收购谈判，后联合意大利菲亚特集团旗下的菲亚特汽车一同竞购。德国的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也志在必得，在大宇汽车确定的招标截止日，宣布参股韩国最大汽车商——现代汽车公司9％，欲联合现代汽车提出对大宇的竞购报价。只有美国的第二大汽车商福特汽车独自竞标，但它同样是有备而来。
　　今年6月30日，韩国政府亲自出面，选定出价最高的福特汽车公司作为大宇汽车的独家竞购候选人。首轮招标结果公布当日，福特首席执行官纳塞尔在记者招待会上踌躇满志，宣称大宇将在福特全球品牌战略中扮演重要角色。受此利好消息刺激，大宇汽车的股价当日狂升15％。汉城方面称，福特汽车的报价达7.7万亿韩元（约合68.8亿美元），尽管这一数字始终未得到福特汽车的认同，但它已足以激发大宇汽车众多债主们的想像。
　　按照大宇汽车重组委员会的规划，福特公司可有6周时间处理有关大宇汽车的收购细节，在8月底之前签署收购协议。但让债权人始料未及的是，福特在最后一刻从谈判桌边走开了。
　　“恐怖报表”
　　短短两个半月时间，福特汽车的收购立场来了个180度的逆转，其中隐情何在？尽管福特的声明并未说明退出谈判的原因，但据福特内部人士透露，一切归因于福特副董事长韦恩·布克统领的收购谈判组在大宇汽车的“惊天发现”。
　　在被选定作为大宇的独家候选买主后，布克就带着近200名金融、工程及制造专家组成的庞大收购组开进了大宇汽车的汉城总部，对公司账目及内部运营进行全面审核与评估。然而正如收购组的一位匿名成员告诉《华尔街日报》记者的：“我们了解大宇的内情越多，它的面目看起来就越糟糕。”
　　在摸清了大宇的实际债务、估值模式、设备利用率，同时对入主大宇后开发盈利产品以及可能注入的福特管理资源进行成本估算后，布克对并购投了否决票。
　　在9月初于福特总部举行的内部会议上，布克告诉与会者，对大宇汽车的波兰及罗马尼亚分厂的重组可能会面临重重阻力，因为每一项关键举措都需获得所在国政府的认同；大宇汽车的现金流远未达到预期水平；此外，福特预料很难与大宇汽车的债主达成令收购方满意的债务重组协议。
　　实际上，在布克之前，韩国金融监管委员会（the Financial Supervisory Commission）已注意到了大宇的“恐怖资产报表”（《华尔街日报》语）。金融监管委员会在对大宇汽车1998年度的公司账目进行审计时发现，公司对当时所欠15万亿韩元的债务进行了“技术处理”。
　　去年8月，大宇集团曾声称旗下汽车公司的资产净值可达5.1万亿韩元，但审计表明，当时大宇汽车早已资不抵债。韩国金融监管委员会已将上述审计结果通报检察机构，后者正对此进行调查，以决定是否对大宇集团的高层人员及其会计公司提出做假账或其它刑事指控。
　　正是基于上述发现，福特汽车作出了自称是“艰难而正确的决定”。
　　谁沾手谁倒霉
　　福特的退出不但让大宇汽车的债主们措手不及，韩国政府方面对此也准备不足。但韩国人还是能够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些事确实是办错了。舆论注意到，就在布克发布声明后不久，韩国金融监管委员会公开呼吁应对大宇集团创办人金宇中及其它40名高层管理人员提起诉讼，指控他们在1998年曾虚报大宇集团资产达200亿美元之多。
　　当然，如何把大宇卖出去仍是当务之急。目前，大宇重组委员会已展开新的一系列活动，争取那些仍对大宇感兴趣的外国汽车商，而且收购条件可以重新谈判。
　　曾与意大利菲亚特汽车联合竞购大宇的美国通用汽车最早发出仍对收购大宇有兴趣的暗示，但其语调已较一年前强硬了许多。通用汽车公司负责亚洲业务的副总裁鲁道夫·小施莱斯（Rudolph A. Schlais Jr.）在一份声明中称，“我们很遗憾大宇丧失了达成协议的大好时机，目前其状况正在恶化。我们需要对其现状增进了解，并征求合作伙伴的意见，我们愿意随时与韩国当局重开谈判。”其潜台词不言而喻：即使重新回到谈判桌边，主动权也将握在通用汽车的手中，大宇债务重组委员会如欲达成协议，就必须降低自己的报价。6月间，通用—菲亚特的联合报价为5.5万亿韩元。
　　不过，在通用汽车这番言论发表之后，通用汽车的股价当日下挫了4.1个百分点。市场分析师认为，“在这场并购游戏中，谁赢得大宇，谁就是最后的输家。”UBS华宝纽约公司的分析师萨尔·鲁宾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如此表示：“我认为根本没必要购买这样一家韩国大型汽车制造商，它徒具弱势品牌，财务报表更是令人恐怖。”
　　相反，投资者对福特退出反应积极，福特股票当日盘中一度净升2．25％。
　　而投资者对大宇汽车前景的恐慌情绪也在汉城股市释放。福特汽车宣布退出收购谈判当日，汉城股指应声下跌21.94点，此后一天又再度急挫8.1％，以577.56点作收，是汉城股指自去年3月以来首次跌破600点大关，也是韩国股市交易史上的第二大跌幅，出现了自1997年金融危机以来最严重的调整行情。
　　试金石
　　《纽约时报》曾把韩国向外资出售大宇汽车，视为韩国改革公司治理结构与推行金融改革的决心的试金石。
　　韩国车市规模在亚洲仅次于日本，去年共售出了150万辆汽车。但韩国汽车市场长期以来一直对外封闭，直到1986年才取消汽车进口禁令。 而对日本的禁令，更因其被日本35年的殖民统治耿耿于怀于去年7月才取消。去年，外国产汽车在韩销量不超过1.5万辆，市场占有量不到1％。
　　过分的保护主义措施出于韩国人独特的汽车情结。长期以来，韩国人一直将汽车业视作民族自豪感、经济成就与社会成就的象征，汽车业被赋予了有别于一般产业的特殊地位。因为没有经受市场竞争的真正洗礼，韩国汽车界所走的一直是无序膨胀的畸形发展道路。
　　但三年前那场空前强烈的金融风暴改变了这一切。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严格的附加条件向韩国提供紧急救援贷款时，许多韩国人都曾萌生亡国之痛，而严峻的现实让他们明白：不向世界敞开大门，不进行全方位的产业重组，韩国经济根本不可能浴火重生。至此，改革公司治理结构，扩大产业开放，推进全面经改，也就成为必然的政策选择。
　　在这股开放大潮下，地位特殊的汽车业也不能例外。仅在去年9月，国际汽车商就在韩国展开了一连串购并行动：法国的雷诺汽车完成了对三星汽车的购并；韩国汽车界的龙头老大现代汽车董事会也正式通过了向戴姆勒－克莱斯勒出售9％股权的协议。韩国政府决意为本国汽车制造商吸引外国买家的决心，也与其以前的姿态形成鲜明对照。当初三星汽车陷入困境时，韩国政府极力撮合国内的大宇汽车将其吞下，而不愿寻求海外买家。令人唏嘘的是，当初政府眼中的理想买家如今也沦落至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宇集团去年因逾期债务达890万亿韩元（约合798．1亿美元）宣告破产，爆出韩国迄今最大宗商业破产案。大宇集团破产令刚刚走出金融风暴阴影的金融体系风声鹤唳，万般无奈之下，政府主管机构只有进行干预。此番大宇汽车待价而沽是大宇集团重组努力的重中之重，但福特的退出不但令大宇汽车的重整之路更加崎岖难行，也让人对韩国企业改革裹足不前的现状产生了忧虑。
　　如果再回到老路上……
　　亚洲金融风暴后，韩国经济的复苏势头相当令人瞩目——去年其增长率达到11％，今年预计也将实现8％的增长率。但包括大宇出售受挫在内，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则使韩国经济发展的前景蒙上了重重的阴影。
　　8月，上任仅23天的新任教育部长即因被控收受三星电子(Samsung Electronics)一笔价值16.7亿韩元（合150万美元）的贷款以购买该公司股票而被迫辞职。他是三星电子的一名外部董事，投资者将该笔贷款视作是三星集团一直在收买独立董事的迹象。最近的一份调查报告证明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据该调查显示，大企业集团的外部董事中有80％是由集团所有人亲手挑选。
　　此事重新勾起了外国投资者的忧虑：尽管韩国经济改革已经历时3年，但大企业集团的管理层却依旧处事草率。外国投资者对三星践踏股东权益的做法很是忧虑。今年上半年，该公司的净收入高达3.2万亿韩元，但分析师指出，其中的绝大部分被用于有问题的投资项目中，以及被用以支撑那些奄奄一息的姊妹公司。荷兰银行(ABN Amro)研究部主管基思·南姆(Keith Nam)抱怨说：“经济复苏进程如今又开始回到老路上。”外国投资者开始出售三星电子的股票，其股价自8月24日以来已下挫了21.5％。
　　韩国对企业管理的忽视也正逐渐成为一个可能导致经济复苏停滞的大问题。虽然企业集团引入了合并财务报表和外部董事的做法，但他们却依然坚守着亚洲经济危机前韩国公司所采用的那些声名狼藉的经营方式。盈利的关联公司被迫向处境糟糕的公司注入资金；企业集团则因董事长片面的投资决定而损失巨大；企业集团执着于进行内幕交易；公司股票红利与利润相比往往过低，此类因素使得敏感的投资者即便在大好市道中也不愿去碰这些公司的股票。
　　汉城惠嘉公司(W.I. Carr Indosuez)研究部主管瓦西德·巴特(Wahid Butt)指出：“这就是韩国公司股票始终价格低廉的原因。当它们赚得大钱时，投资者总会对他们如何使用资金心存怀疑。”当地的股票基金纷纷赎回投资，而购买力强劲的外国投资者也正在失去耐心。他们可能从浦项综合制铁公司(Pohang Iron ＆ Steel Co)等大盘股中进一步撤出资金。
　　目前，韩国公平交易委员会(Fair Trade Commission)正在就针对全部四家顶级企业集团的指控进行调查，即现代集团(Hyundai Group)、三星集团(Samsung Group)、乐喜金星集团(LG Group,简称LG集团)和鲜京集团(SK Group)，它们被指控未与少数股东协商，即动用运转良好的关联公司的收入来资助旗下经营不善者。同时，它们还将大量不受监管的投资注入由企业集团拥有者的儿子们所掌控的分拆上市公司，这些公司被批评人士认为是企业集团用以逃避政府尝试实施经营权和所有权分离的一种方法。
　　鉴于近来诸多公司管理中发生的问题，汉城的基金经理忧心忡忡。State Street Global Advisors董事总经理克里斯托弗·韦尔(Christopher Vale)表示：“外国基金经理的自信心在这里正急转直下，公司控管问题令人震惊，而且实际上并未改善。”
　　不彻底改革财阀，韩国金融界的隐患难除。这已成为投资者们的共识。对于韩国政府来说，对大宇前管理层的违规行为彻查到底，帮助清盘者盘活大宇汽车的存量资产，属亡羊补牢、必行之举。而更大的挑战在于，政府对于未来推行更严厉的公司治理结构改革究竟有多大的决心。现在，真正困扰投资者的并非大宇的以往纪录，而是类似大宇的其他韩国财阀的未来走向。■
　　记者庞湖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