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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评价私人部门风险管理

2008年05月12日 12:59 来源于 caijing
专访IMF研究部主管Simon Johnson

·只有在环境十分严峻的情况下,IMF才支持以公共资金来维护金融系统。这不仅限于美国,也是其他负责任的政府的一个选择
·我们最近从美国得到的教训是,金融稳定要求中央银行向投行提供现金流支持。两个月前,我们还不是这样想的
·我特别想强调将人民币升值和某种程度上收紧的货币政策结合起来。这个结合将有利于缓解中国的通胀压力

  
  由美国次级住房抵押贷款问题引发的一场金融危机,已经严重影响到美国经济增长,它给人们最重要的教训是什么?对于中国这样的新兴市场国家,又该如何面对金融全球化的大潮?
  “需要深入地重新评价私人部门的风险管理方式。”这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研究部主管西蒙·约翰逊(Simon Johnson)作出的回答。4月10日,在IMF-世界银行春季会议期间,西蒙·约翰逊接受了《财经·金融实务》记者专访。他提出,在风险预期和风险控制方面,私人部门存在着失误。犯错误的是那些受过很好教育、很好培训、操作熟练,并且以大量个人财富作赌注的人。
  他提出,新兴市场国家需要在金融全球化带来的机会和风险间作出权衡,通过宏观经济政策来实现明智的风险监管,并管理全球化的过程。
  在就任IMF研究部主管之前,西蒙·约翰逊为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是金融和经济危机方面的专家。在过去的20年里,他的研究领域包括危机防范和缓解、发达国家、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
  
  《财经·金融实务》:金融市场的信用危机会持续多久?危机将仅限于房价高、金融产品复杂的发达国家,还是会蔓延到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国家?影响将在哪些地方体现?
  西蒙·约翰逊:当前,金融危机的定义有狭义的也有广义的。狭义的危机指银行因美国次贷或其他按揭贷款而遭受损失。这类损失主要局限在发达国家的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我们知道,新兴市场受到些微损失,中国的损失非常少。但金融危机正在更广泛地影响全球增长,包括中国。它会影响中国的经济增长,并连带影响其金融市场。现在美国经济要走下坡路,欧洲经济也将放缓,而中国超过一半的出口都是面向发达国家的。在这些国家经济放缓的情况下,中国的出口产品卖到哪儿去?除非中国能找到新市场,在其他地区为这些出口找到相应的需求增长,否则中国的出口增长将会放慢。
  
  《财经·金融实务》:IMF总裁卡恩呼吁要加强政府干预,如何理解这一干预的实质和内容?
  西蒙·约翰逊:在当前的情况下,政府有很多可为的空间。IMF提到三道防御线。第一是货币政策。这是政府,通常是中央银行的职责。美国政府已经非常积极地使用了这一政策。我们认为今年它也可以被其他国家采用。第二是财政政策,譬如通过财政刺激政策来增加政府开支。这个美国也采用了,而且其方式是IMF所支持的。但我们不主张将财政刺激政策作为主要手段。第三道防线就是卡恩所说的,使用公共资金来支持金融系统。这一方法,在贝尔斯登濒于破产、投资银行系统陷入现金流困境的时候,美联储也采用了。只有在环境十分严峻的情况下,IMF才支持以公共资金来维护金融系统。这不仅限于美国,也是其他负责任的政府的一个选择。
  
  《财经·金融实务》:你认为美国政府使用纳税人的钱来解救贝尔斯登这样的私人公司是正当的?
  西蒙·约翰逊:从更广的层面看,无论在哪种金融系统中,私人部门犯了错误都会影响金融市场的稳定。这个时候,公共部门不得不介入。当然,公共部门历来对这种情况都感觉不太舒畅。如果时钟可以倒拨,你可能会要求私人部门更为稳妥地操作。但时刻保卫金融系统的稳定是公共部门的责任。我们知道,金融系统的崩溃会对经济增长、就业和其他方面造成很大的困难,所以,公共部门有时不可避免地要提供这种帮助。我们认为,人们应当有周全的规划,而且要找到一个低成本、低副作用的最佳方式。但这个愿望并不总可以实现。
  
  《财经·金融实务》:贝尔斯登出事后,美国无论是政界还是学界都在讨论现行金融系统在法规和监管方面的漏洞。纽约大学的Nouriel Roubini教授总结出十点教训,第一点是“金融系统中银行家和操作者的薪酬补偿机制存在缺陷”,鼓励冒险,第二点是证券化模型未能有效激励放贷方去监察借贷方的信用。这几个问题都没有在财长保尔森的金融监管系统整改方案中体现,你是怎么看的?
  西蒙·约翰逊:现在是反省美国、其他发达国家及非常广泛的金融系统运行的好时机。在IMF,我们不认为人们应该急急忙忙去规范,但我们的确认为现在是审视系统的不同部分如何整合在一起的好机会。这是一个由不同的动机、所有者和资金可得性组合在一起的系统,所以必须从整体上做考虑。在最近公布的《全球金融稳定报告》中,我们提了一些具体的建议。那里面列出了我们优先考虑的问题,以及我们认为应当立刻采取的具体步骤。但这还不够,我们得更为仔细地考察各个方面,想想如何才能绘出全景,了解今后还需要做些什么。
  
  《财经·金融实务》:你认为政府有权、有必要规范华尔街的游戏法则吗?你认为金融系统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西蒙·约翰逊:政府一直在某种程度上规范华尔街,问题是谁在制定规则,又是谁在执法?举个例子,可能因为美联储进一步涉入面向投行的直接贷款,它就理所当然地希望对投行加强监管。这并不离背我们在其他国家看到的情况。在欧洲,商业银行和投行之间的界限没有那么明显,它们的整合度更高,成为所谓的全能银行,所以中央银行借贷的对象,是那些同时具有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功能的银行。在美国,虽然废除了商业银行与投资银行分业监管的法规,但同其他发达国家相比,商业银行和投行的界线还是比较清晰的。所以,美联储一视同仁提供现金流,一视同仁地监管,这是可行的。
  
  《财经·金融实务》:你认为美联储到底该不该做投行的最终借款人?
  西蒙·约翰逊:我觉得所有国家的中央银行都有维护金融稳定的根本任务,问题是,如何才能实现金融稳定呢?我们最近从美国得到的教训是,金融稳定要求中央银行向投行提供现金流支持。两个月前,我们还不是这样想的。这是一个重要信息。在美国金融系统如何运作、继续发展需要哪些改进这些问题上,人们观点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财经·金融实务》:对于中国这样的新兴市场国家,能从这场金融危机中学到什么教训?
  西蒙·约翰逊:管理好金融全球化对于所有的国家都十分重要。金融全球化固然带来了重大的机会,但也带来了风险,各个国家要在机会和风险间做出权衡。譬如,通过宏观经济政策来实现明智的风险监管,并对全球化过程进行管理。
  
  《财经·金融实务》:你在最近发表的文章中,流露出对主权财富基金投资其他杠杆基金的担心。如果问题的确存在,后果会如何?
  西蒙·约翰逊:杠杆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到目前为止,这通过规范银行,以及限制对冲基金和其他不受规范的机构的杠杆提供来解决。我们已经认识到,银行向对冲基金提供资本和借贷的规范是有问题的。这个模式正被重新评估。此外,人们对主权财富基金的担心还包括:它们是否会向任何人提供流动性和杠杆?这将如何与商业银行的规范相结合?
  
  《财经·金融实务》:IMF正在筹划制订管理主权财富基金的最佳操作标准。现在进行得如何?有什么阻力吗?
  西蒙·约翰逊:不少主权财富基金都告诉我们,制定一个指导方针是很有建设性的。我认为,总的来讲,主权财富基金在全球资本流动和金融稳定中扮演了积极的角色。这正如我们之前九个月所看到的,有必要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一点。我听说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高西庆最近在CBS的60分钟节目中就中投善意的投资意图做了阐述。(记者插问:但高西庆也指出,这个规定既不经济也不实惠,而且在政治上很愚蠢。你怎么看?)在资本输入国和输出国之间建立起共识和信任感,是很有必要的。实际上,也正是IMF之所想。IMF就是一个由185个成员组成的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努力让各方都相信,俱乐部里的每个人都会采取对其他成员和这个系统有益的、负责任的行为。
  
  《财经·金融实务》:包括美国在内的不少国家已经设置了外国投资委员会,对有可能威胁国土安全的投资进行审查,为什么还需要IMF的这个规则?
  西蒙·约翰逊:每个国家都有资格就国土安全事务进行审查,这个IMF并不参与。IMF关心的是,牵涉的各方和各国国民是否了解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何这是合理的。就我们所了解,主权财富基金是完全合情合理、符合商业原则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那些接受投资的国家的人们放心呢?比如,好几家著名的公共退休金基金,包括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他们的投资目标和投资依据都很开放。
  
  《财经·金融实务》:如果这样,为什么会有抵制情绪呢?为什么一些主权财富基金不愿意公布他们的信息呢?
  西蒙·约翰逊:我不认为有很多抵制情绪。我们还处在磋商阶段。我们得等到最后,看看谁在最佳操作守则上签了字。我想,总的来讲,很多投资者都希望能秘密操作,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尤其当他们是大型投资者的时候,因为透露信息很可能会让外人得利。在商业操作中,人们合理地要求一些保密权,这是正当的。但他们须求得一些平衡,须向监管机构,或政府部门,或其他人们披露一些信息。
  
  《财经·金融实务》:关于人民币升值,多快才是足够快?中国政府担心金融系统无法承担人民币过快升值带来的压力。您有什么建议吗?
  西蒙·约翰逊:如果从中期均衡汇率看,我们认为人民币是严重低估的。在今后五年或更长的时间里,我们预期人民币对一篮子货币有效汇率升值会加快。这不意味着中国马上就要实现这个目标。我们能体会到中国需要避免破坏,需要时间来做调整。我们的确认可中国在这个方向上所做的一些努力,但还需要更进一步。我们认为中国政府可能通过升值途径来缓和通货膨胀压力。此外,它(人民币升值)有助于以可持续的方式实施紧缩货币政策。它还有助于减少目前中国的经常项目顺差。这将发生在重新平衡的背景下。中国政府常常说,他们不仅要扩大外需,也要扩大内需。这是很有道理的。
  
  《财经·金融实务》:是什么导致了全球食品价格的上涨?
  西蒙·约翰逊:一些长期存在的因素导致了食品价格的上涨,譬如一些国家的生物能源政策,又如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国家收入的上升。粮食供给方面也存在干扰。此外,我们认为金融动荡——特别是此前几个月的动荡——导致商品作为资本的需求的上升,从而提高了以名义美元计算的油价和部分食品价格。还有,一些国家对大米等粮食采取了出口限制,这也推高了世界市场价格。这些影响很不幸地汇集到了一起。
  
  《财经·金融实务》:美国经济的衰退会有助于缓解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的通胀压力吗?
  西蒙·约翰逊:我认为美国经济的衰退有利于降低商品价格。它会减少其他地区的通胀压力,这点对中国也是有帮助的。我认为,在通胀方面,中国的宏观经济政策会更果断。我特别想强调将人民币升值和某种程度上收紧的货币政策结合起来。这个结合将有利于缓解中国的通胀压力。
  
  《财经·金融实务》:你认为中国向其他亚洲国家输出了通胀吗?
  西蒙·约翰逊:我认为中国通过出口高品质、低价位的商品,降低了世界商品的价格水平。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存在批判中国输出通货紧缩的声音。现在,这个作用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宁愿称之为来自中国的通货膨胀制约作用的解除,而非其他。■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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